墨心遴

【白诗】一个听不见自己琴声的诗人

    诗人没有失聪。
    他能哭,能笑,能与大家嘻嘻哈哈地打闹,唯独听不到自己的琴声。
    又不是普通的琴声。胡乱的弹拨,新弦的试色,战斗的辅歌,叮叮咚咚杂乱无章的音阶都能刺进他的耳膜,唯独完整的、成曲的、流畅的篇幅不行。仿佛在他耳边盘绕着一只饥饿的兽,连汤带水吸溜溜抽走了一串乐符,还不忘嫌恶地吐出扎口的杂音,作为对宿主的一点褒奖。
    诗人无可奈何,也没跟人说过这事。
    虽然艾欧泽亚是被众神眷顾的土地,但就算是神迹也要讲究基本法,更不用提这件事本身都无迹可寻,又哪里会被人相信呢?
    诗人还是那样过着日子。旅行,打工,骑着狮鹫在雪中飞过天穹,把脸埋在巨兽温暖的绒羽里哼着零碎的音符,后者配合地长啸一声以为应和,伴着冰凌和雪花在身边飞舞。
    他偶尔会按照记忆中的旋律试着弹奏几曲,可惜除了琴弦的震颤以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素色的陆行鸟歪着脑袋,兴奋地扇了扇翅膀,权当对主人的肯定。他郁闷地拨了几个音作为结尾,将竖琴收回腰后。与身体下意识反应相悖而产生的不和谐感告诉他,又弹错了。
    “别紧张别紧张,慢慢来。”
    头顶出现了多余的重量,零碎的发尾扫过诗人的眉弓。他扬起头调整了一下角度,小心地让额上的兽角配饰避开对方柔软的喉咙:“幸亏我今天没戴帽子,不然都被你压坏了。”
    对方嘿嘿一笑,又在他头上蹭了蹭。
   
    严格来说,白魔不算是合格的治愈法师。他是得到灵魂水晶认可的少数人之一,但对以太的不敏锐使他常常把握不好释放治疗魔法的程度。事实上,已经有不少人建议他换一个职业试试,诗人也曾经是其中之一,而对方的坚决也让他从曾经的头痛转化为现在的支持,作为友人,作为爱人。
    诺菲卡*的护佑还真是令人艳羡。诗人抚上对方棱角分明的脸庞,感受着掌中身体的温热和薄薄皮肤下浩瀚的以太,如同石缝中的溪流一般细密温润地流淌。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我肩膀高,现在反而是我只能够到你的肩膀了。”
    “我也想变强嘛……你的琴好硌。”
    “谁叫你要从背后靠过来。”
    诗人收回手,优雅地转了个圈又退后一步,仿制的独角额饰尖端恰好停在距离白魔小鼻尖外一点。对方缩了缩脖子:“我真怕哪天被你不小心刺个对穿,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诗人白了他一眼,从背包里摸出一根库里尔萝卜*塞进陆行鸟嘴里,在它幽怨的眼神里将另一根克拉卡萝卜丢给棚里另一只深蓝色的鸟儿:“那请你安心回归海德林,我会迅速再找一个新的伴侣的。”
    白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可惜才冒了个头,后续就被淹死在嘎嘣嘎嘣的咀嚼声里。
   
    白魔是诗人的第一个倾听者。
    虽然无法听到声音,但诗人有着出众的乐感,但凡熟悉的曲子,他都能在七弦上找到对应的音调,再加上试音的单键也不会被“吃”,照这么来看,只要练熟了指法,正常演奏还是没什么影响的。
    可问题就出在这。
    诗人是个极端的悲观主义者,凡事没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绝对不会涉足;而更要命的是一旦情绪失控,他就会陷入难以沟通的语言障碍中,只能依靠断续的词句表达想法。
    作为一名吟游诗人,能在各个主城的广场上为众人带来乐曲收获掌声无疑是最高级别的肯定与享受;但同样,他也同样害怕失误将自己推入“噪音污染”的行列。俗话说一朝被魔界花咬十年怕花骨朵,而从口舌中喷出的毒液恐怕比起黄金谷的猛毒都不遑多让。
    也正是因为这个,白魔大概是唯一一个听过诗人演奏的人类了。
    ——“能听出来吗?”
    ——“能!是小麦酒港那里的风琴曲子!”
    ——“流畅吗?”
    ——“流畅!”
    ——“成曲吗?”
    ——“成曲!”
    ——“……是噪音吗?”
    ——“绝对不是!”
    ——“……”
    ——“你相信我啊!”
    ——“……”
    ——“亲爱的,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啊!”
    ——“得了吧你个音痴。”
    ——“啊?!”
    ——“我想去八分仪广场试试。”
    ——“我陪你!”
    这也是诗人偷偷摸摸躲在花坛后面的原因了。
    上午的利姆萨·罗敏萨熙熙攘攘,女儿节的风潮尚未过去,几个衣着靓丽的身影正在以太之晶前欢快地起舞,海风裹挟着腥咸的气息扑面而来,掺着隐隐约约的琴声。
    由于天气炎热,诗人收起了同额饰配套的面具,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捏着琴身的手有些颤抖,甚至凸起了淡白的骨节。
    “我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亲爱的,上!”
    “呜……”
    听着对方语气里夹杂的一丝哭音,白魔咬了咬牙,拍拍诗人的肩膀:“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等我。”旋即风属性以太缠绕身侧,几个呼吸间已经没了影子。
    “……啧。”
    诗人的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了树影里,他晃了晃脑袋,从几乎被高温烤干了的记忆里搜刮出一首曲子来。虽然不是什么广为人知的作品,但胜在受众多是年轻人,也许能被人认出来。他又往树后挪了挪,拨起了弦。
    “——”
    听不到。
    没关系,只要顺序和节奏不出错,跟着心里的谱子走,就不会有——
    ——真的吗?
    “铮——”
    诗人轻轻抽了口气。一瞬间的分心让他又弹错了一个音符,还好已经接近尾声,他拨完最后一个音,身子绷直得像是第二把拧紧的琴弓。
    然后他听到了——
    有人在询问着谁演奏了这首曲子;
    有人提起了另一首同样风格的曲子;
    有人跟着拨起了弦——
    ——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吗?
   
    路人的掌声将诗人从记忆里唤醒。他一瞬间有些恍惚,随即躬身向大家行礼,淡笑着询问着各位是否还有想听的曲目。
    “——”
    笑声,吵闹声,清脆的铃铛声。
    ——还有一同到来的琴声。
    诗人的弦静止了一瞬,旋即再一次迈开了步子,轻轻慢慢、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舞池,将空间留给新来的面孔后,微笑着行了一个谢幕礼,退到了黑暗的角落中,为热情大胆的孩子送上掌声。无名指上的戒指光华流转,黯淡的身影化为以太四散飞去,有人拍手称赞,回味着先前的曲子时才感觉到第一位诗人的演奏似乎并不完整。
   
    “……所以你又跑回来了?”
    白魔一边将染血的外袍递给出门迎接的佣人,一边无奈地抬头,对上一双锃亮的兽型竖瞳和一口锐利的尖牙。他费力地把对方的翅膀拍开,露出畏畏缩缩躲在后面的诗人,“那你先从上面下来好——吗——”紧接着被一个喷气甩下了庭院回廊的屋顶。
    “困扰别人。”
    “不存在的!你没有吵到别人!”
    “你说耳朵疼。”
    “那是因为同时有三把琴在我的耳朵边弹——”
    “对不起。”
    “哎呀我没说你!”
    “……?”
    “你你你……你要气死我了!”
    白魔看着屋顶上这一龙一刺猬恨得牙痒痒,索性一把扯住老者凑上来示威的前爪狠狠向下一抻,猝不及防的龙型魔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哑叫,狼狈地掉下了屋顶,像一根翻滚的蔬菜面一样狠狠摔在了地上,还不忘张开翅膀给主人做一个聊胜于无的缓冲。
    “其实吧,我觉得他们真不算是你说的那种‘斗琴’。”白魔靠着摔得七荤八素满脑袋陆行鸟对老者毫无角尊形象地坐了下来,给正在挣扎着把额饰从地里拔出来的诗人递了一把手,“哪有在别人演奏的时候突然插进来的,我觉得那样很不礼貌。”
    “我太糟?”
    “哎呀你信我一次啦!你真的不是噪音!”
    “我听不到。”
    这四个轻轻巧巧的字像四枚滚烫的铆钉,将白魔未说出口的话焊得死紧。
    “感觉得到错音。”
    “有的时候会自己发挥。”
    “不知道结果。”
    “我……不信你。”
    诗人移开视线,扯住对方的袖口,指甲隔着里衣一下一下刻着对方手腕上的鳞片,有几下刺进了鳞片的缝隙里。白魔越听越气,眉毛几乎打了个死结,但也只是手指弹了弹,没有收回手。一直没有放弃挣扎的老者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下意识绷直了身体;互相梳理羽毛的两只陆行鸟抬起头,歪着脑袋疑惑地叫了一声。
    精巧的竹筒庭具在容器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一片红枫飘落,盈盈一点碎了二人池塘里的倒影,流光似的融作一团。
    “……好麻烦。”
    “嗯?什么?”
    一直低垂着头的诗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话来,而被压麻了半截身子的老者恰好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抗议的哑叫,白魔回手给了它一个爆栗,前者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倒是不敢再吱声了。
    “给别人弹奏,好麻烦。”
    “但是喜欢……好喜欢……”
    “被承认的感觉……”
    “我是奏者,是演奏乐音之人。”
    “但我也是乐器……等待着被奏响。”
    诗人缩了缩肩膀,把自己藏进老者柔软的羽毛里,手却没有松开分毫,反而铁箍似的捏得更死。
    “那种感觉很奇妙。”诗人闭上眼睛,缓缓放松了力道,“像是我身处在黑暗之中,听不到也看不到,但是你拉着我,带我摸索这个世界。”
    白魔嘿嘿一笑,没有接话,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诗人摸出竖琴,抚摸着表面雕刻的柔美花纹:“说实话我还是不信你……不过算了。”
    “光给你演奏其实也挺不错的。”
    “那……有想听的曲子吗?”
   

p.s.:
· 诺菲卡是丰饶神,神石位于幻术师行会。
· 库里尔萝卜可以在训练自己的陆行鸟时获得额外经验,训练别人的陆行鸟反而会减少获取的经验。
· 全场最佳大概是苦逼的老者吧……
· 听不见不是心理作用,其实有个后续,不过由于吓到了伴侣而被对方要求删掉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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